王建鏗 評 前進進戲劇工作坊「吉普車」【艺鵠藝評 ACO Art Critique】

「吉普車」：階級腐化

前進進戲劇工作坊在牛棚劇場呈獻的「吉普車」，提出抽獎繼承遺產的設想，以幽默諷刺拷問資本主義階級社會的本質。劇本來自德國，是諾拉‧阿卜杜勒‧馬克蘇德（Nora Abdel-Maksoud）2022年的劇作，主題圍繞經濟和政治制度，以及對「公平」的道德與哲學詰問，內容不算艱深，但在四位人物明刀明槍（真有槍）和舌劍唇槍間，對白接連傾瀉而出，節奏甚快，對觀眾而言，說是處於資訊超載的邊緣也不為過。導演黃朗然的工夫，可見於將翻譯劇本恰當地置於本地語境，及適當調節表演的節奏，讓觀眾更好接收。 

我享受「吉」帶來那資訊超載的快感。言詞針鋒相對，貫穿全劇，批判和矛盾一直強烈，現場樂師鄔磊鋒間中介入，為連番的激烈對立和昂揚宣言加注標點，替義正辭嚴的聲討吶喊和官話說明增添玩味。

至於場景，設定於就業中心。舞台背景是一幅由粉紅色抽屜組成的牆，牆中央是決定遺產誰屬的攪珠轉輪。攪珠轉輪承載眾人不勞而獲的夢想，相映牆身夢幻的粉紅色。我很喜歡幾幕角色轉動攪珠轉輪過場，手逆時針快速轉動，攪珠機變成時鐘，時光倒流，過渡至回憶的場口。一整牆文件櫃凸出整齊排列的手抽，最初是象徵一板一眼的官僚主義，在後段則轉為攀石牆和掛起手挽袋的商品展示架，比喻攀爬社會階梯和商品化，挑撥權力制度，及階級流動與消費主義之間的蟄伏關係。 

縱然「吉」的核心主題是社會階級，且傾向左翼，但最令我深思的是劇目中段公務員Ben的人物生平簡歷。他瓦解階級區分一概而論的壁壘，回歸個人的微觀角度。與富家女創業家Angelina的成長經歷相比，Ben草根出身，當Angelina坐上房車坐駕——來自爸爸的成年禮物，Ben還在儲錢考車牌。他追求穩定，選擇成為公務員，墨守成規和鍾情吉普車（平治G系列越野汽車）的痴迷，皆因出身基層，輸在起跑線的先天匱乏，人生第一張「六合彩」不中獎。Ben的人物描繪令人同情建制階級的形成，思考（尤其行使權力的）階級之中的人性無奈。當然，有人會說這是漢娜．萼蘭所指的「平庸之惡」。這也許是對的，不過我此處著重的是戲劇所呈現的根本人性矛盾，外型粗獷強悍的吉普車中，那滯留的童心，嘗試以後天的物質、權力填補那先天的落空。吉普車炸裂令Ben感同身受遺產繼承權被剝奪的痛，同樣是侵害私有產權，同樣是打破牢固階級社會拾級而上的預期——努力上進便能安穩上流，時候到了就坐享遺產，令人一腳踏空。

圖片來源：前進進戲劇工作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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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進進戲劇工作坊「吉普車」@onandonhk

演出日期：27 – 31/8/2025

演出地點：牛棚劇場